回望俄尔雅

这一天是3月15日。

　　　　春雨缠绵，雨丝笼罩梭磨河两岸，蒙蒙胧胧，浮游着一份恬静，一份梦幻，一份花季的迷望。新警培训班刚开班5天，当天的课程，我安排的是野外生存课，150名学员分成红蓝队，分两路攀登昌列山，给每人准备的干粮有：锅魁两个、鸡蛋两个、鸡腿一个、榨菜一包、卤凉菜一袋，还有两瓶矿泉水。对率先到顶的集体和个人是要给奖的，集体奖锦旗一面，个人奖笔记本，上面写了一些鼓励的话……

　　　　然而，由于那个日子到来，这一切都打乱了。其实，世界人民都知道发生了点什么。

　　　　我登上讲台，对台下黑压压的150名学员说，学员同志们，年轻的战友们，这世界变化太快，今天的野外生存训练不得不取消。我宣布，我们这期培训班暂告结束，你们必须立刻返回各自的工作岗位，用自己的忠诚和勇敢，去迎接更加严酷的战斗和风雨的洗礼，用青春和热血，为你们的从警之路壮行，我等待着你们胜利的消息和立功的喜报……

　　　　讲完这些话，先是沉寂了好一会，这才悉悉率率有人站起，桌椅板凳挪出一阵声响。很快的，嗡嗡嗦嗦，150名新警就从我的鼻尖下流水似地滑走了。要知道，他们还有射击、擒拿格斗、办案程序、群众工作方法等基础课程未上，就这样把他们推上第一线……我感到身子有些冷，如同退潮后遗落在诺大沙滩上的一只孤蟹，教室空得只剩下紧缩的空气。

　　　　当晚，我被派到俄尔雅大桥设卡。

　　　　梭磨河水从马尔康穿城而来，跻过三家寨那道峡口，急急匆匆地流到这里，河道一下子拉直了。河这边叫小水沟，地界属于本真，而那边才叫俄尔雅。因为城市发展辟为新区，筑起一条宽阔的景色大道，除了体育场那面有些建筑，延伸过来的路两边没几户人家，空地上开了些人工草坪，全是黄焦焦的。为了与南下金川的317国道相接，便架起一座长约60米的水泥大桥。

　　　　我们的卡设在北边当头上，既要查控317国道，也要保卫大桥安全，同时那边还有一条通往昌列神山的机耕道，也要求随时观察。组织上说，这是入城的第一道防线，连接着大西北，甚至远至甘肃、宁夏、新疆的车子都会往这儿过，一定要严防死守、严管严查，决不让一个可疑人员和可疑物品从这里入城，一旦任何疏失，都可能威胁州府安危，责任无比重大，必须24小时值勤，每小时向指挥部报一次情况……

　　　　河两岸绵延着一些寨子，石头房子一幢一幢地依山坳错落，房楞屋角，雕花小窗被描画出白色的线条，墙壁上绘着大大的星月图案和“万”字符号。曾经有个美国佬带着有色眼镜经过这里，想找一点当地人民过着悲惨生活的画面，哪知看了这些寨子，忍不住打听，这么高尚的社区是不是汉人社区，别墅里都住着些什么人？当看到那些堆叠式楼门下，走出来的都是普通的阿爸阿妈时，老美惊得嘴巴张得老大。

　　　　高原的三月，白天虽说阳光朗照，暖意浓浓，但一到晚上依然寒风肆虐，吹打在脸上，像针扎一样生疼。大桥下的河水，两岸的寨子、山峦、土地都显得落漠而萧条，枯荣的树木瑟瑟地在寒风中抖动着，月亮出来也是冰凉的，只有堤岸上的柳树开始冒出一丝丝绿雾，同寒夜艰难地抗衡。

　　　　我们的卡子是在黑暗中仓促开张的。一辆警车放在路角，一辆放在桥头，一辆负责警戒，一辆负责查缉，互为猗角。一旦有车辆行人经过，路角这辆首先开灯，罩住目标，桥头那辆则下人进行拦截检查。半夜里，一位指挥部人员下来查岗，见卡点上黑糊糊的，地形复杂，便叫人打电话通知电厂开灯，于是一串街灯从景色大道那边一路亮过来，一直亮到桥上。光线不太亮，总算给寒夜里带来光的亲切。

　　　　不知不觉，一个多月过去了，一场一场春雪，又化作一场一场春雨，雨后又是一个一个的艳阳天，将春雪春雨扯裂成千条万条彩色的丝线，在梭磨河两岸织起鹅黄、浅绿和碧青的春装。来时只有一点绿芽的柳枝，到走时全都变成了翠绿，依依俄俄的样子十分耐看。对河两岸的景色一天比一天有了生气，那些藏寨在绿波中现出绰约的身姿，在春风中晃动。

　　　　一个月下来，卡子上先后有来自陕西、南充、省总队的三支队伍过来协防，武装部民兵两个班参加，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。其间南充兵换防时，居然有两个入伍时十五岁的小兵，这一走，就该退伍了，才十七岁多点。他们的运兵车经过我的桥上，两个小兵眼睛红红的，向我敬礼告别，弄得我也鼻子发酸。

　　　　我们卡子的战况是：每天检查车辆300－500辆；过往人员500－1000人；查验各类证件500－100份；拦截进城人员30－100人次；登记上报各类情况100条左右；护送过城人员10－20人次；向派出所移交“三无”人员5－15人次；平均每天有3－5次吵架，不停地要求那些不理解的人“理解”；遇到5次冲卡，其中鸣枪一次，追缉一次，通知巡逻组堵截一次，另两次没看清楚，得以脱逃……

　　　　此外，挨通报批评两次，一次是因为下游一个卡上发现某种宣传品，一次是一名不宜出入境人员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，通报认为，人与物都是从上游一路闯关越卡而过，居然畅行无阻，暴露出我们工作中存在严重问题，然后重申，再发生类似情况，负责人一律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，组员则一律交组织人事部门处理……

　　　　4月18日，已经身心疲惫，消极厌战情绪弥漫的俄尔雅卡点终于盼来通知，移交换防！顺便还有小道消息：鉴于这次同志们辛苦了，上头决定给大家人均增资1000元！我对全体组员说：同志们，等着吧！

　　　　俄尔雅，挥一挥手，没谁想带走一片云彩。再见了，1000大元！